「核心提示」
最近，網絡上出現了一批AI”復活”逝去親人的商家，從”能活動的照片”到”可以進行對話”，應有盡有。”復活”的倫理邊界在哪裡？只靠高科技能支撐這門生意嗎？
AI技術的進步讓”復活”逝去的親人成爲了可能。
小紅書博主李稚氣用AI相關知識，讓已經去世的姥爺重新開口向自己說話。下一步，她還計劃賦予”姥爺”對話能力，讓媽媽能與其交流溝通。
所謂”復活”親人，是指將個體的生活數據、照片、視頻以及聲音等信息上傳至數字平臺，從而創造出一個逼真的數字化版本。這個數字分身可以通過虛擬現實、人工智能和增強現實等技術與用戶進行互動。
隨着這種情感需求的增加，出現了一批號稱”五塊錢復活去世親人”爲噱頭的商家，他們的服務價格從5元到上萬不等，效果也不盡相同。
但這也引起了人們的擔憂，倫理上如何看待復活的親人？
“復活”親人的生意
小紅書博主李稚氣利用AI讓姥爺”復活”了。
在李稚氣的視頻裡，已經去世的姥爺重新開口說話，用方言叫自己小名，問自己吃沒吃飯，還告訴她最近天氣冷，多注意身體。
這一切起源於李稚氣最近看到的一則微博熱搜——”浙江父親想要AI復活兒子”。李稚氣的姥爺幾年前去世，她一直很遺憾沒能見到姥爺最後一面。加上她本來就AI行業的從業者，就有了”復活”姥爺的想法，並且她也想把姥爺的AI數字人分身給媽媽看看。
李稚氣表示，其實市面上已經有數字人的產品，但是不管是騰訊的智影，還是字節跳動的剪映，都是提供數字人的模板，想要生成一個自己專屬的、親人形象的數字人，可以選擇的產品相對較少，並且訓練成本也比較高。
“假如我要用智影訓練一個新的數字人，首年照片定製數字人形象的價格爲3999元，視頻定製數字人形象的價格爲7999元，這對普通人來說太貴了。”
好在憑藉自己的專業能力，李稚氣通過一些相關的報道，還有看一些AI生成的視頻，就能大致知道背後的邏輯，並且很快復現出來。
“不是我一個人做出來的，我們團隊裡做算法崗位的小夥伴兒也一起幫忙。”李稚氣表示，她沒用國內大廠的軟件，主要是對國外的數字人成功案例進行復現，其中有一些國外的開源代碼，但要自己做工程化的處理，比如調整音色，口型的驅動等。
基於一張姥爺的照片生成的圖像，搭配上訓練好的姥爺音色模型，就可以輸出”姥爺本人講話”的視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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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過程中，李稚氣也遇到一些問題，比如如何復現姥爺的音色。目前普通話的語音克隆比較容易實現，但李稚氣的姥爺說的是陝西方言，所以在聲音克隆上不理想，也沒有大量的方言數據讓她去訓練模型。
李稚氣採用的方法是，通過普通話相似的語音代替陝西方言，聽起來比較接近姥爺的口音。下一步李稚氣還打算收集一些姥爺過往的視頻素材，基於視頻訓練姥爺的”數字生命”。
“我的目標是接入LLM，開發一個H5，讓家人都可以和‘姥爺’聊天。”她說。
在李稚氣把視頻分享到小紅書上之後，有很多網友諮詢，希望她分享教程，這也讓李稚氣有了一個新的想法，把現在部署在本地的工具開發成線上工具，讓大家都可以用。
有類似需求的人不在少數，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技術能力。
小紅書、B站等平臺AI復活教程都能吸引一大批粉絲，從事相關的行業的阿亮告訴《豹變》，最近網絡上對AI復活親人的關注度更高了，自己最近幾個月積累了1萬多粉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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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淘寶等電商平臺，有不少做相關生意的店鋪，聲稱只需要一張親人的照片，就能讓親人復活。從價格排序來看，目前最低的只要五塊錢，最高要幾百元。
在使用體驗上，收費五元的店鋪就是讓這張照片的嘴巴、眼睛等動起來，配上音頻，比較粗糙。隨着價格的提高，功能也多了，提供足夠的錄音或視頻就可以說話，聊天。
還有一些在小紅書進行引流的賬號，”復活”了李玟、吳孟達等去世的明星，從聲音到外貌到動作已經非常自然。
不過，《豹變》與相關從業者聊過之後，最大的感受就是，現在的AI其實沒那麼神。
AI沒有那麼神
李稚氣作爲行業從業者，看到有些AI公司的宣傳稿，總覺得把AI寫得太神了。
在小紅書上引流的商家阿亮也表示，有些AI生成的圖片，在普通人眼裡已經很自然了，但是從業者還是能輕易看出其中的”AI味”，並且許多所謂的AI生成視頻背後，也有一定的人工參與。
阿亮是一家提供親人復活服務的創業公司創始人，去年5月份開始接觸這個行業，並逐漸開發出了一系列服務，目前全網粉絲接近3萬，免費體驗和付費使用的人數加起來有1000多人。
該團隊提供三種服務，一種是免費體驗，體驗者提供數字人的性格描述，就能與數字人文字對話。一種是網頁版數字人，可以通過聲音視頻回覆消息，這些數字人的人格穩定度要比體驗版好得多，需要按月或按年付費。
另外還提供定製視頻服務，根據客戶的資料和AI生成視頻，再通過人工精調，達到客戶滿意的效果，價格則根據客戶要求和投入資源來確定。
在與阿亮的交流過程中，《豹變》發現，行業裡有一個比較有趣的事實：雖然”AI復活親人””數字生命”這些概念看着很賽博朋克，實際上，與智能相比，人工纔是公司的成本大頭。在篩選客戶和提供諮詢服務上的人工成本不能少，而且很多諮詢的客戶最終都沒有成交。此外，做短視頻、投放廣告、宣傳稿件都需要花錢。
淘寶店的價格能壓得這麼低，是因爲不少店鋪背後是位於三四線城市的攝影館，他們使用PS人工微調生成視頻，主要依賴人工，當地工資水平比較低，員工多是固定工資，讓員工在閒暇時間做，就等於創收。
但對於以AI爲賽道的創業公司來說，一般都在大城市，人工成本更高，因此採用人工反而不划算。
對於AI形象的效果，阿亮也表示，不管是聲音、動態效果還是外貌，目前還遠做不到完美，”尤其是面對之前朝夕相處的親人，只要有一點不像，在客戶眼裡還是很明顯的。”
爲什麼很多客戶願意接受一個存在瑕疵的數字形象？阿亮認爲，這門生意背後有着非常強烈的情感需求，有些客戶也知道這個數字形象不是親人，甚至連聽起來像都很難做到，但客戶需要一個這樣的情感釋放對象。
阿亮說，在創業初期，他的公司只有網頁版和定製視頻的服務。有一次，一個小女孩兒在小紅書上用她媽媽的賬號向阿亮諮詢，阿亮不知道對方是小學生，就向她介紹了這些服務，到了支付環節，小女孩提出要向媽媽要錢，阿亮才知道對方的身份，但小女孩的父母沒有同意做數字形象。
最後，小女孩請求阿亮聽自己講述一下關於外婆的回憶，在20多分鐘的講述裡，一邊講一邊哭。在這個過程中，阿亮能感覺到這個小女孩情感得到了釋放，同時也體會到，所謂的”AI復活親人”，正是提供了這樣一個情感釋放出口。
這也是後來阿亮提供免費體驗的原因之一。”我得到一批低價的大廠大模型資源，正好利用這些資源做了一個免費體驗的服務號，一方面可以給其他收費服務引流，一方面也可以讓一些沒有支付能力的人有一個情感釋放的去處。”
大廠望而卻步
阿亮團隊的收費標準看起來不便宜，對此，阿亮表示，他參考了一個國外的類似服務收費價格，那個服務每月收費10美元，摺合人民幣大約70多塊，自己按照這個價格下調了一些。
阿亮稱，很多訂單沒有成交不是因爲價格，而是客戶提供的資料不足。”向我諮詢的客戶當中，有50%的人無法提供親人足夠多的影像資料，有八成客戶甚至完全沒有親人的音頻資料。”
他也遇到過願意支付二三十萬的客戶，但阿亮認爲這類客戶對”復活”的效果一般都很挑剔，現在的技術很難做到，所以沒有接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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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阿亮看來，這個賽道非常有發展潛力。從最近幾年開始，每個普通人的影像資料、語音資料都是越來越豐富了。而且隨着科技的進步，將來AI生成的效果會更好，成本也會更低，可能到那個時候纔出現爆發期。
其實AI復活親人本質上就是數字人技術，現在國內不少大公司都可以做到。今年2月，阿里就發佈了一款全新生成大模型EMO，有博主利用該技術生成了張國榮演唱歌曲的視頻。商湯科技也用AI技術復活了因病去世的創始人湯曉鷗教授。
但目前大公司沒有進入”復活親人”的領域：人工智能公司小冰已經通過網紅的數字AI分身，來收取訂閱費；阿里雲提供了數字人視頻合成產品和數字人資產構建定製服務；百度智能雲提供低成本快速定製2D卡通、真人形象及3D卡通、超寫實數字人像的服務。
可以看出，大多數企業在數字分身方面的試水，還停留在公衆人物形象或者虛擬形象階段。原因或許在於，普通人數字分身的商業化存在隱患，生成人物的歸屬權、使用權等問題，普通用戶比公衆人物還要複雜。
還有經濟效益的問題。李稚氣提到，普通人對AI復活親人有太多定製化的需求，讓企業無法批量化生產。李稚氣解釋：”如果要做出一個算法，可以根據每個人的要求進行微調，成本又太高了，是一個投產比很低的事情。”
此外，在倫理方面可能也會出現一些問題，甚至存在詐騙的隱患。
據媒體報道，中國香港警方發現有詐騙分子利用AI換臉技術，通過YouTube等平臺獲取了英國公司高管的影像資料訓練AI，成功仿造了英國公司高管的形象和聲音，在網上會議中騙走了2億港元。
雖然，科技大廠對”復活”親人這個敏感賽道望而卻步，但是所謂”復活”親人的賽道里，卻處處能看到大廠的影子。
一位從業者告訴《豹變》，自家產品的對話能力來自於一家國內大廠的大模型，行業內也有不少商家都是通過國內外大廠旗下軟件的能力實現服務。
李稚氣、阿亮也表示，目前這個賽道內的大部分商家都沒有自研能力，所以推動行業進步主要還是靠大公司的研發，也許當大廠推出完美數字人的時候，讓親人復活將成爲可能。
（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人物均爲化名）